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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 Las Meninas


有一種小說叫做後設小說metafiction,它是指把小說的書寫過程


當作小說內容的小說。繪畫裡,也有些畫家會把自己繪畫的過程


畫下來當作主題。


 


Diego Velazquez的這幅世界名畫Las Meninas,就是一個有趣的例子。


我到馬德里的普拉多(Prado)美術館時,就看到這幅心儀已久的畫作,


高掛在展廳牆上,內心激盪不已。從前讀傅柯的The Order of the Things


傅柯以此圖為例,解說事物的秩序與再現的政治。似懂非懂,看得我


一頭霧水,但是畫作的模樣倒是清晰的留在腦海裡。


 


這幅畫作,總共9個人,如果加上2個鏡中人,虛實總共11人。


畫中人物的眼睛,朝著諸多不同的方向看。畫布中央是小公主


Margarita和她的兩個女婢,分立左右,服侍她。小公主斜眼45度,


看著左前方。畫布右前方有兩個國王的弄臣,一位正眼看前方,


一位用腳撫弄著一條慵懶的狗兒。


 


畫布中景右邊有兩個姓名不詳人物,看來像是皇室成員,


站在一旁看大畫家作畫。男士看著前方(也就是觀眾的位置),


女士側頭看著畫框外的右側。


畫作中央有一透光的小空間,當作畫作的透視點,給予畫作景深。


這個人看來向宮廷的總管之類的人物,他一腳跨在門階上,但無法


判斷是要走進來,還是走出去。


 


畫布左邊是作畫中的畫家本人。畫架的背面,在整幅畫的最前方。


這樣的安排,明白告訴看畫的觀眾,他們的位置,就在被畫對象的位置。


換句話說,觀者與被畫對象,共享一個重疊的空間。說明白些,觀眾就是


畫作的主角。看畫的人站在畫前,可能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就是


被畫的模特兒。


 


但整幅畫的構圖,最關鍵、最弔詭、也最有趣的是:


畫布中央有一小塊方格,畫有灰色的框邊,看起來像是一幅畫中畫。


畫中的人物是西班牙菲力普國王四世夫婦。如果我們把這個框框


看做是一面鏡子,那麼畫作人物的相對關係,就比較清晰了。


畫家Diego Velazquez正在替國王和皇后畫畫,國王和皇后作的位置,


正好與觀看此畫的人站在相同的位置。


 


鏡子給了這幅畫,許多顛倒對立的想像:


1.     


鏡子的安排,巧妙把最前方的國王與皇后,置換到畫作後方,


成為背景的一部份。而與這幅畫無關的一般觀眾,因其觀賞位置的重疊,


反而有一種「變成主角」的錯覺與趣味。看畫的我們變成了畫作的虛擬


主角,取代了國王與皇后的位置,及其身份所承載的的尊容與光彩。


 


2.     


鏡子倒轉了「在場」(presence)與「不在場」(absence)的邏輯。


某種程度而言,畫家在玩弄國王的神聖性。透過他在畫布上巧妙的


構圖安排,真實的國王變成了鏡中的投影,光影組合,不具實體性。


應該是在場的國王,變成不在場的影子。應該不在場的畫家反而


堂堂皇皇出現在畫裡,手執畫筆,主導一切。


 


3.     


因為國王的隱退,反而讓來看熱鬧的女兒與僕人,變成畫的


「錯誤」焦點。小公主因為站在中央,同時有兩位僕人呵護,


佔據了畫作的主要空間,讓人誤以為她是畫家要處理的對象。


鏡子創造了美麗的錯誤。同時,因為觀眾與國王的位置在同一定點,


看畫的男男女女就是國王與皇后。Velazquez彷彿在暗示:


看畫時,觀眾最大。他們有權評論,有權解釋,有權欣賞,


也有權唾棄該畫。


 


4.    


  鏡子與其右方的小門並列,也是另一種虛實的對比。


前者不透光,只能反射映照人物色彩,創造出一種幻影的「真實」。


後者是一扇透光的小門,引進自然光源。但小門是出口還是入口?


沒有答案。它的門檻性(liminality),給我們一個游移的視覺與


思考空間。這兩件小方格的位置,大概在畫作的最中央部分,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Velazquez似乎在說明我們所仰賴的視覺再現,


充滿了不確定性與虛幻性。百聞不如一見(To see is to believe),


但我們可以完全信賴我們的眼睛所代表的視覺經驗嗎?很多的時候,


我們不能完全相信我們的眼睛:眼睛所欲彰顯的(to reveal),


反而被眼睛蒙蔽了(to conceal)。事物的秩序,如傅科所言,


總已是再現的(always already representational)、總已是語言的建構、


總已是「(語言的)雄辯勝於(秩序的)事實」。畫家的彩筆,


創造了視覺的「第二秩序」,總已是有別於原來「真實」事物的秩序,


總已是主觀的、再現的、帶有目的性的行動。


 


5.     


這幅畫的暗黑背景,佔據了畫作的一大半。但是畫室內的牆上隱約


可以看見魯本斯的畫作,只是大師的畫作,被擺在昏暗的背景。


這樣的安排,不禁任人懷疑Velazquez的模稜兩可態度:


他是在向大師致敬,或質疑大師的歷史功名與成就?


我們彷彿可以窺見他的自我期許與傲氣挑戰?


 


離開美術館後,心中還想著這幅畫。在馬德里機場候機要回家時,


在機場大廳又與Las Meninas相遇。只是這次看到的是「山寨」版的


Las Meninas


 



 


創作者「挪用」(appropriateLas Meninas的原作,把畫家改成攝影師,


整個畫面構圖都與原作相同。這個有意的戲孽之作,幽原作一默,


令人莞爾。看來應該是精品服裝公司或婚紗禮服公司的創意廣告。


 


這使我想到藝術作品的加值再創造問題。近年來,故宮也開始將部分作品


商品化,台師大也開始將一些美術系師長的作品產業化,這些都是很好的


嘗試。但大抵都是直接把原作模樣,外加在不同的裝飾性或實用性商品上。


把原作稍加修飾或改頭換面的俏皮之作,尚不多見。


機場的這張「山寨」版的Las Meninas,倒是給了一個如何將幽默


融入文化創意產業的思考點。


 


一張畫,兩種面貌。傳統與現代,藝術與商業,在場與不在場,


洞見與盲點,Las Meninas給了我如上的聯想。(莊坤良 2009/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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