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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處處櫻紅-喜多院 2018 水彩 紙 40x55.5cm s.jpg

 

櫻花是日本生活美學的代表。自古以來,櫻花就是文人歌詠的對象。日本平安時期,受唐風影響,原本歌詠梅花。後來學問之神菅原道真,主張建立日本自己的文化傳統。於是詠梅的中國傳統,逐漸轉變成賞櫻的日本文化。《源氏物語》就記載平安朝的貴族們於春光之際,酬酒歡宴,賦詩賞櫻。後來戰國時期的武士,也附庸風雅,仿效文人雅興,倡導賞櫻來包裝武士的殺戮本質,其中尤以豐臣秀吉最熱衷此道,他曾在京都醍醐寺舉辦空前絕後的盛大花宴,留下了「醍醐の花見」的雅事。賞櫻基本上是上流社會貴族的活動,但第八代幕府將軍德川吉宗(1684-1751),在江戶廣植櫻花,帶動一般平民賞櫻風氣。此後這個活動,蓬勃發展,蔚為全民運動,延續至今,成為日本文化的表徵

詩人以文字歌詠櫻花,畫家以彩筆描繪人間美景。這次的展覽,黃進龍教授親赴京都和東京賞櫻,集結水彩寫生與在工作室完成的創作,共展出三十三件作品。這些畫作,充滿詩意,展現了黃教授獨特的美學素養,以及他對日本文化的深度觀察。這批畫頗具特色,我們可以從幾個角度來欣賞:

31.東京三月風情 2018 水彩 紙 31x41cm s.jpg

  1. 東西融合的魅力:

東京附近的老櫻花樹,大都超過百年,它們歷盡風霜,樹幹粗壯,枝椏橫生,或垂首或高揚,變化無窮。特別櫻花在樹葉完全落盡後才一次綻放,或粉白或深紅,盡是撫媚風情。黃教授觀察櫻花的生長,以東方黑白墨色的書法布局來營造畫面結構。他對樹幹枝椏的勾勒,融入書法的提、按、頓、挫、轉、折等不同運筆方式,獨創多元的筆鋒來描繪樹幹形態,配合其所筆畫的枝椏線條,有粗有細、有曲有直、剛柔並濟、虛實相生,極具審美效果。黃教授受過西方美術的薰陶,對色彩的掌握,自有過人的功夫。這批畫作極盡色彩變化之美,點染之間,精微細緻,兼有大氣,真可謂是色彩的魔術師。

這種東西筆法與意念的融合,鋪陳詩意濃烈的畫面,透過歷史時空的微妙連接,與古老的日本詩篇,相互呼應。例如,〈春櫻飄逸〉就令人聯想到《古今和歌集》裡對櫻花的描寫: 「御吉野の/山邊に咲ける/櫻花雪かとのみぞ/誤たれける」(吉野山邊,櫻花盛開,眼前花色,猶如下雪)。滿山遍野的豪華想像,數大便是美。〈櫻花木隧道〉畫的是櫻紅夾道,觀者宛如進入花的天幕,陶醉如許。畫作〈處處櫻紅〉和〈節慶的喜悅〉也令人聯想起徘聖松尾芭蕉 (1644-1694)的作品: 「花の雲鐘は上野か浅草か」(櫻花如雲彩,晚鐘迴盪,來自上野或浅草)。黃教授以櫻花搭配古老的寺廟,畫面中彷彿傳來悠揚的鐘聲,透露著日本佛家的禪機無限,引領觀者自悟。

24 春日暖陽-新宿御苑 2018 水彩 紙 40x55.5cm s.jpg

                               2.靈光的魅力

黃教授這一系列的畫作,充滿靈光(aura)。班雅明 (Walter Benjamin, 1892-1928) 〈機械複製年代的藝術作品〉的文章中指出,攝影照片缺少繪畫所特有的靈光本質。他說一件藝術品的靈光來自其不可替代的純正性(authenticity),及其在特定時空雙重維度裡的臨場性(presence)。黃教授的畫作正好傳達這種「純正性」與「臨場性」,欣賞他的作品,如見本真事物,宛如親臨其境,有著如真的體驗。賞櫻,對日本人是一種宗教儀式,透過儀式性的展演,它傳達一種神祕的文化靈光。黃教授輕妙捕捉這個日本文化底蘊裡生成的靈光,將之轉化為畫面,提供觀者擺脫被慣常工具理性宰制的思維。真誠面對作品,觀者得以解放感性,進行個人的生命省思。如班雅明所說:「繪畫邀請觀者來沈思,在畫作之前,觀者得以放棄所有的執念,與作品進行緊密連結」。換言之,觀賞黃教授的畫,觀者得以融入畫中,體驗神祕的靈光生成。

這種靈光的生成也可以從黃教授的畫面經營來觀察。黃教授善於處理畫上的矛盾,畫布上以肆意揮灑的筆鋒大片塗抹,和朵朵細碎、飛舞的櫻花,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例如,在〈玉櫻〉、〈筆意開春〉、〈櫻紅〉和〈櫻華〉裡,豪邁的樹幹筆鋒與細膩的花朵,並置對話,形塑一種特殊的張力美學。一般的畫家,直接追求畫面的和諧,但黃教授以衝突開始,然後透過他的藝術手法,柔化對立布局,創造畫面的統一性而生靈光。這種經過衝突融合的處理,使他的畫作帶著一股特別吸引人的妙趣。妙在構圖的衝突性協調,妙在色彩的活潑與靈動,妙在靈光美學的幽微再現。

32 春櫻祭典歡聚 2019 watercolor on paper 31.5x55cm s.jpg

                                     3.物哀美學

 

黃教授的畫面盡是美麗盛開的花朵,但櫻花對日本人而言本來就是「物哀」的代表。日本俗語「櫻花七日」,說的是美麗的花朵不長久,櫻花只有七天的壽命,就由美麗綻放而殞落死亡。日本最古老的詩集《萬葉集》就有如下的描述: 世間も常にしあらねばやどにある桜の花の散れるころかも」世無常,如庭院中的櫻花,飄零。)名作家川端康成就說:「平安朝的『物哀』是日本美學的源流」。「物哀」是人們對轉瞬即逝的美麗,所產生的一種哀傷的渴望。它不是極端的悲哀,是一種因空寂無常而生的哀愁之美。因此櫻花飄落之際,嘆其須臾輝煌,反成永恆的美麗,繁華與殞落,造就日本民族獨特的審美情趣。黃教授的畫面沒有直接處理落花飄零,但種種飽滿的美麗反而延宕物哀的深情,讓人更加驚心,那花瓣飄零一刻的絕美。物哀讓我們看見生死輪迴的啟示,也提醒人們要珍惜當下的美好。

美麗不長久,花宴當珍惜。畫作〈春〉、〈東京三月風情〉和〈春櫻祭典的歡聚〉描繪花見的盛況,傳達了行樂要即時(carpe diem)的警惕,嘆時光無情,要保握當下的美好。櫻花樹下的歡聚,也讓人聯想起著名俳句詩人小林一茶 (1963-1827) 的詩作: 花の陰あかの他人はなかりけり」(櫻花樹蔭下,縱使萍水相逢,也不全然是陌生人)。花見凝聚了世間男女,為人間的美好溫情,留下永恆的文化記憶。看畫,觀者彷彿走進黃教授營造的美好世界,沉溺在櫻花林中,傾聽戀人的絮語,享受花語的浪漫與溫柔。

一件作品的完成,就是一場美學意識再現的過程。黃進龍教授的《知櫻》個展把櫻花之美盡情撩撥,讓觀者在與畫作互動的過程裡,得到心靈最大的滿足。賞櫻不只是視覺的饗宴,它也是生命省思的象徵。這種結合視覺經驗與心靈啟迪的靈光,正是賞櫻的魅力之所在。黃教授的櫻花大作,值得細細品味。(莊坤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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