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勢的孩子
莊坤良
大學剛畢業,在鄉下的國中服務。學區附近有許多榮民。他們與原住民女子結婚,就在農場落地生根,以偏遠的鄉下為新故鄉。這些邊緣族群與弱勢的原住民結合,生下的孩子,都到我的國中上學,但他們真的是弱勢中的弱勢。
我班上有好些榮民的子女。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姓龍的同學。他天生跛了一條腿,但騎起腳踏車,卻也飛快。學校在小山坡上,常看他扭曲著身體,費力地騎上坡道。遠遠看到我,便大聲叫喊:「老師好!」龍同學功課一塌糊塗,但個性開朗,和同學相處融洽。
我去家庭訪問,看到他就著電視的光,趴在一張小桌子上,邊看電視邊寫作業。公家蓋給榮民的水泥平房,面積不大,設備簡陋,可避風雨,談不上舒適。榮民子弟就在這樣的環境長大。一般老榮民不識字,許多是當年莫名其妙被捉去當兵的。 榮民的 太太,多數是原住民或身體有缺陷的女子。因此,這些孩子的學習環境相當惡劣。家庭環境與經濟狀況欠佳,這些孩子們,只要不變壞,就算萬幸。
龍同學給我的印象深刻,有兩件事,至今不能忘記:
有一年,學校舉辦全校象棋比賽。我把場地設在籃球場上,數十張桌子,同學 兩兩 面對面,一字排開,占滿整座球場,場面還蠻壯觀的。龍同學平常就喜歡下棋,常在教室裡和同學們較量棋力。這天來報名的同學,許多是所謂好班的同學。幾回合廝殺下來,龍同學居然過關斬將,殺進最後的決賽,大出我的意料。最後,棋賽跌破眾人眼鏡,由龍同學擊敗群雄,得到冠軍。我還記得,頒獎時,他憨憨地裂著嘴微笑的模樣。
還有一回,龍同學蹺課,在校外闖了禍。警察通知學校,訓導處通知家長。龍爸爸匆匆從插秧的農田趕到學校來,褲管上還沾著泥巴與汗水,聲淚俱下地訓斥自己的兒子,同時向老師下跪,祈求諒解,也希望老師管管自己的寶貝兒子。他說自己從事軍旅,不識字,一輩子辛苦,就企盼這個兒子受到好的教育,將來能比自己強。老榮民涕淚縱橫,哽咽中話語都聽不清楚了。站在現場,剛畢業不經人世的我,也為之動容。下層社會的掙扎,流離世代的希望,卑微中,見人性中的善良與悲哀。這樣的經驗也萌發自己對弱勢族群的關懷之情。幾年後,我離開鄉村到美國繼續深造,唸書時特別選修了多元文化、少數族裔論述等課程,把己身的經驗,投射到西方文學的弱勢研究上。
離開當年任教的國中已經很多年了,對那個農場的記憶淡了。但偶而想起當年龍同學的樣子,心頭仍是一陣酸。弱勢的孩子,缺少的是機會,不是潛力。我們必須對他們投以更多關注的眼神。(2007/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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