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坤良筆記

泰國觀光寫生紀行

莊坤良

    一般人選擇觀光地，不外是被當地的自然地理風光吸引，或是對當地獨特的人文歷史有一分好奇或浪漫想像。泰國兼具自然與人文之美，是個理想的旅遊地點，無怪乎一直就是歐美人士度假的熱門地點。國人對泰國也不陌生，除了飛航時間短，價廉物美，也是大家選擇的理由。泰國的地理外形像一個大象的頭，它號稱「微笑的國度」，人民和善，旅遊市場成熟，是個理想的觀光地。一般國人大都以吃喝玩樂的角度去泰國旅遊，比較少從藝術家的角度來體驗泰國之美。

藝術家是另一種族類，在藝術家的眼光中，泰國到底是一幅怎樣的風情?

    今年泰國觀光局邀請台灣國際水彩畫會的畫家到泰國觀光寫生，希望從藝術家的角度來呈現泰國的觀光美學。觀光局細心規劃選擇三個地點，一是文化古都大城 (Ayutthaya)，一是水果出名的羅永(Rayong)和沙美島(Ko Samet)，還有國際都會曼谷(Bangkok)。寫生團由台師大藝術學院院長黃進龍教授擔任領隊，率領十幾位畫家同行。泰國觀光局的秘書黃利平小姐隨隊照料大家。泰國觀光局台北辦事處的商頌（Nuan Sarnsorn）處長與我們在曼谷機場會合，一起走完全程。

    此次行程的安排，兼顧了自然與人文、傳統與現代、鄉村與都市、平原與海岸。短短的行程，提供了我們一個全新的觀光路線，讓我們可以更多元地認識與欣賞泰國之美。六天五夜，我們在三個地點的移動，親身體驗泰國的風土人情與自然風光，感受良多，今整理所見所聞和大家分享。

1. 大城風光

     西元1350年，泰國烏通王（King U Thong）以大城為首都，開啟往後四百年的輝煌王朝。它的全盛時期，整個泰國的中央平原及南部地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十七世紀時，它的人口高達百萬，遠東地區與歐洲各國的商旅沿著昭披耶河 （Chao Phraya River）北上來此進行國際貿易，因而今日仍留有葡萄牙村和日本村遺跡。王朝的佛教鼎盛，皇宮及眾多佛寺散佈在河流環繞的小島上，形成特殊的景致。1767年緬甸大軍破城而入，大肆搶奪燒殺，繁華古城，大廟宮殿，一片焦土，留下今日斷簷殘壁，供人憑弔。大城府在1991年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 (Unesco)列入世界文化遺產而加以保存。

    寫生團走訪幾個代表性的寺廟，親見古文明的輝煌與毀壞，同時感受其美麗與哀愁，頗受震撼。帕席桑碧寺（Wat Phra Si Sanphet）是舊時皇宮與皇家寺廟所在地，團員漫步其間，磚瓦石柱，四處散落，昔日繁華對照今日荒涼，莊嚴的隕落，引人喟嘆。一排排支撐宮殿的高聳圓柱，無語望向蒼天，平添幾分淒涼。大片遺址裡，三座鐘形的佛塔（chedi）一字排開，高聳獨立，依然壯觀。遺址對外開放，觀光客可以踩在歷史的遺址上，觸摸一磚一瓦，想像百代風華與歷史無情的戲謔，並感受佛教生命的輪迴與無常。

    建於1374年的瑪哈泰寺（Wat Mahathat）是一座皇家寺院，曾是大城國都的信仰中心。但戰爭的摧殘與自然的耗損，造成寺院沒落。如今主塔崩塌，但排排圓柱仍然可見。沿著寺院的內牆，可見成排的佛像，或斷頭或缺手，無一完整。這些支離破碎的佛身，拼湊堆疊，依然延續生命的莊嚴，反而更令人動容。肉身之有無，我執之虛妄，隨風中佛語梵唱，緣熟生滅。但瑪哈泰寺最出名的卻是「樹中佛頭」。不知從何時開始，一尊斷頸佛頭落在無花果樹的樹根之中，隨時間的推移，樹根包裹佛頭，二者相生成自然的契合。這個奇蹟式的轉世再生，使此地成為皇家祭拜儀式的場地。觀光客到此，也都會合掌一拜，祈求平安。

    大城的佛寺大都毀於戰爭，但戰後餘生，保存原始建構最完整的當屬差瓦塔納蘭寺（Wat Chaiwatthanaram）。這個遺址落在湄南河畔，1630年，帕拉塞通國王（King Prasattong）所建。可惜同樣毀於緬甸戰爭。這座寺院氣宇恢宏，主塔高達35公尺，四個角度各有一座較小的佛塔，由長廊連接，長廊內還有八座小佛塔，形成工整美麗的幾何排列。長廊內原有120尊鍍金漆佛像，也因人為破壞而殘缺不全。寫生團在此開筆繪畫。眾人散去各自尋找繪畫地點，我信步走在三百多年的廢墟之間，巡禮、緬懷、憑弔、沈思、自省。每轉過一個角落，都有不同的風景。斷頭的佛像，落地後依舊微笑對著我。恍惚之際，彷彿聽見遠古的梵唱聲，悠揚沈靜祥和。光陰過客，風華起落，王朝警示。我在這佛國淨土的荒涼中，瞥見自己的渺小與卑微。這靈光乍現的啟示，成了旅遊中最深刻的記憶。

    大城的觀光資源豐富，除了幾座古蹟巡禮外，還可以體驗騎大象逛大街，車子都得禮讓。也可以搭船遊河，欣賞兩岸風光。遊船的折返點在帕楠稱寺（Wat Phananchoeng）附近，傳說鄭和當年曾經為該寺附近的華人廟宇修繕佛像。此時船家發麵包給遊客餵魚。據說廟前的魚受到佛祖保佑，漁家都會避免在廟前水域捕魚，放魚兒一條生路。大城西北邊還有一個頗具地方特色的水上市場(Ayutthaya Klong Sa Bua Floating Market)。遊客可以親身體驗水上交易的樂趣。河岸商家林立，是採購手工藝品的好地方。

   來大城，當然不可錯過順便一遊大城府郊外邦芭茵（Bang Pa-in）的夏宮。建於1632年的皇家林園，一度荒廢。拉瑪四世與拉瑪五世執政時，逐漸重建成今日面貌。這個美麗的林園共有七座不同風格的建築，分別散落在園區不同的角落。有希臘柯林斯圓柱的大殿，完全的歐式風格。有瑞士風格的皇家官邸，優雅恬靜。湖中一座白色的宮殿，仿羅浮宮而建，其水中倒影清晰，可入畫。與其並排的是一座精緻的泰式宮殿，四個走廊外加尖尖的屋頂，神似曼谷的大皇宮。還有一座中式風格的官邸，金色屋頂紅色樑柱，非常搶眼。一座立有希臘諸神雕像的橋橫過人工湖。湖中有一紅黃相間的高塔，可眺望全區。園林中，花木扶疏，建物與自然景觀融合為一，散步其間，心曠神怡，誠人間仙境。

    寫生團住大城的Classic Kameo hotel，該城的觀光局長Pramoth Supyen作東，請吃港式點心，對話愉快，賓主盡歡。飯店設備完善，每個房間都有簡易廚房，大廳有個人信箱，非常適合商務人士長短期的居留。

1. 羅永與沙美島

    離開歷史古都轉到濱海小鎮羅永。大巴士帶大家往南走，進入羅永之前，先到蘇芭坦果園 (Suan Suphathra Land)。泰國的金枕榴槤，香醇濃郁，國人並不陌生。但榴槤長在那裏? 就不是大家都知道。這個華人經營的果園，占地廣大。可搭高爾夫球車，繞果園。員工兼導遊，一一介紹水果樹，順便來點生態教育，也是增長知識。最後到一開闊的涼棚，各式水果，一字排開，隨你吃到飽。從榴槤、山竹、波蘿蜜到木瓜、楊桃、鳳梨，到蓮霧、香蕉、火龍果，每樣都新鮮甜美多汁，泰國真不愧是水國王國。

    我們在黃昏時到羅永市場，看平民生活百態，市場裡充斥各種民生物質和簡易的路邊攤。有個攤子賣各種酥炸的小蟲子。大膽的可吃炸蟑螂，據說蛋白質成分高，是營養豐富的小吃零食，只是難度太高，大家不敢輕易嘗試。

     晚上到羅永市東邊的渡假村「森林傳奇」(Tamnanpar)用餐，這是一個集休閒與美食的園區，從門口進到露天餐廳，彷彿走入一片森林，高聳的大樹下有假山流水，巨大原木裝潢的活動亭台，令人印象深刻。大家在森林裡品嘗泰式美食，暢飲泰國著名的象牌(Chang)啤酒。餐後羅永的觀光局長邱切波(Chucharp)還特別安排我們參加園區舉辦的「牛仔之夜」(Cowboy Night)。這是個仿美國西部生活的歡樂園區，所有的工作人員都一身牛仔勁裝。舞台上，泰國樂團演唱西部歌曲，劇場藝人演出的爆笑短劇，娛樂性十足。夜宿濱海的Novetel Hotel，飯店具有隱密性，本身即擁有私人小海灘。

  但這趟來羅永的重點不在羅永，而在距離羅永外海6.5公里的沙美島。該島宛如一顆海上珍珠，擁有許多漂亮的小海灣和高級臨海飯店。島上低度開發，保有自然山林和清澈見底的海水，是個廣受歡迎的海上渡假勝地。我們由裴村碼頭(Ban Phe )搭渡船到沙美島的那當碼頭(Na Dan Pier)，海上無波，清風撫面，但覺心曠神怡。小船不到半小時就上了白沙海岸的小碼頭，隨後驅車到Sai Kaew Resort，渡假村就在著名的塞卡歐海灘(Sai Kaeo Beach)，綿延幾公里長的金色沙灘，是一條令人迷醉的浪漫海岸。大夥先換裝搭小艇到外海的庫迪島 (Ko Kudi)附近去浮潛，與成群五彩的熱帶魚，共同嬉戲悠游後，再上這個無人小島去寫生。這個袖珍的小島，有大片金色的沙灘與大堡礁，最適合游泳與露營。寫生團成員領了午餐三明治各自散開去尋找可以入畫的風景點。我信步走在大片的金沙上，清涼的海水沁過腳踝，想像著自己是無人島上的魯賓遜，孤獨而自由地統治這一座孤島王國。繞回岸邊，坐在樹下的鞦韆上，從樹叢與樹叢之間的空間望出去，可以看見海上點點風帆，和劃過海面留下長浪的遊艇，若以近處帶著圓弧曲線的金色沙灘為前景，遠處淡藍色的其他小島做背景，這就成了一幅自然天成的畫作。小島的每個角落從每個角度看都美，真是何處不風景?值得一提的是，庫迪島曾出現在泰國詩人順通鋪(Sunthon Phu)作的品中之中。順通鋪是泰國的傳奇作家，他的一生精采絕倫，當過宮廷詩人、和尚、商人。他曾冒犯皇室、酗酒與人打鬥而被監禁，卻在獄中寫作泰國史詩，描寫一位王子與美人魚的故事而成為一位家戶喻曉的詩人。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在1986年把順通鋪列入世界著名詩人。他爸爸的故鄉在羅永，因此羅永立有順通鋪的雕像，沙美島的塞卡歐海灘碼頭一角也有順通鋪故事裡的傳奇人物雕像。這些點點，讓海島沾上了文學色彩。沙美島不只有自然唯美的海洋風情，還有詩人軼事，給這小島添加了無限的文學想像。

    帕歐灣 (Phrao Bay)是沙美島西岸唯一的沙灘，Ao Prao Resort餐廳就落在半月形海灣的中央地帶，因此有最佳的視野。黃昏來此用餐，見到夕陽西下落入海中，晚霞映在海面，遊艇穿過海面金波歸來，美不勝收。在這個最浪漫的海邊餐廳品美食賞落日，該是一生必訪的景點之一。

    晚上的塞卡歐海灘有別於白天的景致。商家把海灘椅拉近到離海水浪花幾步之外，讓客人可以就著海景用餐。天色暗了之後，還有精彩的火把秀。當地的年輕人組成的團體，以千變萬化的隊形操弄火把特技，把手中的火把舞得精彩絕倫一如魔術師，觀光客的喝采與賞錢自是大方。二月的沙美島之夜，不冷不熱，非常宜人。

   塞卡歐海灘的日出也是一景。清晨柔和的太陽由海濱山頭升起，初陽落在海面上形成一道燦爛的金光。這時候在沙灘上散步，清風拂面，腳下是海水的親吻，有一種夢幻的感覺，彷彿天堂美景落人間。飯店的早餐部設在靠海的地方，約幾位團員一起進餐談藝術創作，喝咖啡配海浪輕柔的沙沙聲，心靈交流，火花四射，真是無上的享受。

    整個海灘最精采的部分其實是在Sai Kaew Resort北岸一角的獨立屋群。名為月光小屋 (La Luna)，名字取得夢幻，單獨的小木屋疏落，穿插在一片海濱的椰林裡，有隱密性，屋前還有專屬的海灘，是度蜜月不二選的地點。隨大家在這兒取景，心裡想著將來有機會一定要來這裡住一晚。

III. 曼谷

    這趟旅程的最後一天就在曼谷。許多人來過泰國，對曼谷並不陌生。曼谷的參觀活動當然不可錯過鄭王廟、大皇宮、玉佛寺等歷史古蹟或搭船夜遊湄南河。但曼谷美食也同樣精彩。招牌的泰式咖哩、辛辣的打拋豬肉、酸辣海鮮湯、蝦醬空心菜，和小點杏仁竽頭糕…樣樣「阿洛依！」（好吃！）這回在鐘那席地鐵站附近的「香格里拉小廚」（Shangarila Kitchen）吃到高檔海鮮蔬菜熬煮的「將軍麵」，一大碗公，大骨熬湯，以蔬菜和麵條作底，上鋪有龍蝦、燒臘、鮑魚片、鮮魚片，湯頭鮮美，菜料滑溜順口，令人回味再三，下回來曼谷不可錯過。

曼谷的最後一夜就住在沙通努路上的W 飯店。嶄新的設備，年輕新潮的重色裝潢，顛覆人們對飯店的既定印象，特別是房間的控制全部由床頭的一部i-Pad就搞定。旅行盡尾聲，身體也有些疲累，當然不能忘了要體驗著名的泰式按摩。就在飯店附近的同一條路上有家廣受歡迎的Health Land 按摩店，價廉物美，經驗豐富的按摩師抓幾下後，就進入夢鄉，疲勞全消。離開曼谷前，在百年歷史的華蘭彭（Hua Lamphong）車站旁的新飯店Centra用自助餐，餐廳在頂樓，兩側採光視野佳，可以俯瞰華蘭彭車站美麗的身影和曼谷街頭的車陣。這個不斷翻新的國際都會，每隔一陣子來，都有不同的風貌，吸引觀光客不斷回流。

1. 後記

    旅遊結束，畫家上場，把親身體會，透過彩筆，幻化成美麗的圖畫。這次的台泰兩國合作，開啟新的文化交流模式。藝術無國界，這次台灣畫家到泰國旅遊，親炙泰國文化古蹟與自然風光之美，對這一群藝術家而言，這不只是視覺的滿足，更是心靈的饗宴。觀光旅遊可以很表面，也可以有深度。你可能去過很多地方，但印象模糊。但也可能因當地歷史人文風情之觸發，進而與自己的生命產生關連而改變自己的未來。這次的旅遊寫生，行程中有許多機會與當地人民交流對話，親身體會這個微笑國度裡最美的人事地物。藝術家們透過感性抒發，以美學彩繪生命經驗，他們把身體感官的外在觀光，變成內在的心靈探索之旅。每一張畫都是一場深刻的生命旅記。透過藝術的省思，他們使旅遊變得豐富，甚至於刻骨銘心，因為這是一趟自我發現之旅。就像那日午後，站在大城遺跡的佛像群面前，長思無語，若有所悟，熱淚盈眶。人生逆旅，我們在旅行中照見自己的種種。不是我們創造了旅行，而是旅行創造了我們。

   畫展即將在曼谷台北兩地開始巡迴，期待觀眾來對話，並透過這些作品來重新認識泰國與自己。

（莊坤良 發表於「泰風光（Thailandscapes）」201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