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坤良 攝於日本關西機場)
蘭嶼印記:關西機場一瞥
莊坤良
在大阪的關西機場看到這幅畫,一陣驚喜!
獨木舟的獨特造型與色彩,達悟族的服飾與跳舞的婦女,和畫本身的結構與張力,吸引著行腳匆匆的旅人目光。
我對蘭嶼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年輕的時候,曾經獨自去蘭嶼旅行,也曾擔任救國團蘭嶼訪問隊的領隊。我在大學裡教過一位蘭嶼來的女學生,也有一位男同學畢業後自願到蘭嶼服務。大學剛畢業時,在我服務的國中,天氣好的時候,從二樓就可以看到海上飄渺中的蘭嶼。
現在是個全球化的時代,全球各地的文化都面臨同質化的威脅,蘭嶼文化亦然。蘭嶼島上有六個村落,房子大都還保有傳統的建築模式。島上的子民,歷經漢族強勢文化的同化威脅,但也激起島嶼子民的文化自覺。夏曼藍波安就是個捍衛傳統文化的例子。關心少數族裔問題的人,都感到保存原住民文化的重要性與迫切性。
多年前,我在火車上遇到一位北歐挪威來蘭嶼研究的女人類學家。名字忘了,當時大學剛畢業,對蘭嶼文化及人類學研究毫無所悉,但偶然我們在台東開往台北的火車上,剛好鄰座,我聽她講述蘭嶼文化,那是一場文化震撼與原住民文化的啟蒙經驗。年輕的心,不解為何千里迢迢來蘭嶼孤島,研究什麼?有什麼值得研究?異文化與語言,有何迷人之處?更是不解她為蘭嶼文化的逐漸消失,而焦急憂心。多年後,自己從事文學研究,也因研究需要,涉入人類文化學的領域,方能感知一二,當年女人類學家的心情。
爾後,我關心蘭嶼,也注意原住民文化與文學的發展。總覺得漢人社會主導的政府,對原住民族的生存與發展,有所虧欠。但弔詭的是,被壓在社會底層的蘭嶼文化,每當有重要的國際場合,竟然是最先被考慮拿出來代表台灣文化。台灣最純正的味道竟然是蘭嶼的獨木舟。這個獨一無二,造型完美,色彩諧和的獨木舟,竟有如此魅力。這種有需要就搬出來,不用了就丟掉的心態,這種原漢不對等的權力關係,叫人省思族裔平等的政治操作、社會正義的人性訴求、和國家發展的文化議題。但可悲的是,似乎多元文化的普世價值,依然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弱勢族裔的悲情與主流文化的冷漠,兩個不對稱的拉力,依然繼續擴大著我們與蘭嶼之間的距離。
原住民被媒體與教育體制塑造成島內異文化的代表,而不是我們生活的共同伙伴。這種「在地的陌生人」(native strangers)的錯置與疏離,直接指陳台灣文化認同裡本源純正(authenticity)的荒謬性。誰是最純正的台灣人?這個命題依然脫離不了多數暴力的權力論述。
我們的教育對少數族裔的關懷不夠,原漢互動的機制不足,使得我們之間,依然陌生。原住民同胞與漢族相對的文化特殊性,使他們成為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他者」(the other)。他們是學術研究的客體,他們不是自主生活的主體。他們是政治消費的對象,他們不是族群平等的受益者。
我常在想:在我們高談國際正義、人權之餘,是否回過頭來看看生活在同一島上的原住民同胞。他們尷格不入的文化處境與生活困境,需要主流社會的主動關懷與協助。
我也在想:原住民族不該是被研究的對象,而是一個有機生命的社群,他們和我們一樣有著追求幸福、快樂、現代、進步的權利。
回台灣後,吃過的生魚片、燒肉、大阪章魚燒,早都消化得無影無蹤了,但是關西機場的這幅畫,依然鮮明活在腦海裡。(2007/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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