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愛情與人生的孤寂路:
我看「畢卡索與莫迪利亞尼」
去看電影「畢卡索與莫迪利亞尼」。電影片名的翻譯完全是市場考量,因為英文的片名叫:Modigliani。根本沒有畢卡索。片名翻譯把畢卡索擺在前面,完全曲解電影原來的訴求—這是一部莫迪利亞尼的傳記電影,其它的人只是配角,但也因此反而更襯托出莫迪利亞尼的悲劇性格與命運。
真正的藝術家永遠走在時代的前端,知音難尋的孤獨感是他們的宿命。才氣縱橫的莫迪利亞尼,繪畫的天分與功力,不在畢卡索之下,但命運與聲名和畢卡索相比,卻有天壤之別。電影以描繪莫迪利亞尼和珍的浪漫愛情故事為主調,兼之以莫迪利亞尼和畢卡索之間的繪畫比賽為輔,導演以此帶出藝術、愛情與人生的縱橫糾纏。
個性決定命運。莫迪利亞尼快意人生,玩笑嘻樂,雖然有點玩世不恭,但忠於自己藝術心靈的真誠,卻不容置疑。他不願屈從市場的生存法則,不以金錢論斷自己畫作的價錢,因他知道他的畫的價值,不是用金錢所能衡量的。相形之下,畢卡索則熟習市場法則的操作,因此名利雙收。他雖狂妄,但對莫迪利亞尼這個可敬的對手,仍然心誠認同。例如,在繪畫比賽之後,他還是很有風度,帶頭鼓掌,讚許莫迪利亞尼的成就,頗有甘拜下風的氣度。
藝術成就無法用世俗的金錢來衡量。但物質的誘惑,又有多少人可以抗拒。況且藝術的高下經常是很主觀的認定,無法以固定的標準來評斷,因此,經常是,市場的價錢反而回過頭來決定一張畫的藝術價值。藝術家如果無法堅持自己的藝術信念,就很容易在追逐市場價錢裡迷思自己,而失去創作的純粹性,甚至因而遠離藝術的國度,成為匠人。電影裡面,有一幕是畢卡索帶莫迪利亞尼去見雷諾瓦,也許導演刻意醜化住在大莊園裡的雷諾瓦。莫迪利亞尼問雷諾瓦,花多少錢買莊園?雷諾瓦說,兩張小畫,其中一張是花瓶,但是一朵花也沒有。這種市儈的姿態,瓦解了我對雷諾瓦的敬意。電影裡,莫迪利亞尼的純真,畢卡索的世故,和雷諾瓦的庸俗,成了強烈的對比。
藝術無價,不是口號。繪畫不只是技法的創新和顏色的實驗,它的價值更在繪畫理念的呈現,在於百無禁忌、自由、越界、解放的精神。禁忌造就藝術的實踐,有禁忌,就有越界的誘惑,也就有藝術創作的可能。但這種禁忌與藝術的辯證邏輯,在面對社會道德的約束時,經常以悲劇收場。莫迪利亞尼以裸女入畫,卻招來警察的道德檢查干預,就是建立在裸體是傷風敗俗這個迷思之上。面對強大道德壓力,莫迪利亞尼也不得不學著去與之周旋。真正的藝術家,走在時代思想的尖端,他開創性的實驗,總是得不到共鳴,而必須忍受千山萬水,唯我獨行的孤寂。只有等待世代後的來日,俗世的眾人,一朝醒來,才驚覺發現這些藝人畫作之美。
電影的另一主調是藝術家的愛情。珍寧願背叛家人去和猶太人的莫迪相守一生,見證真愛存在種族籓籬和宗教差異的跨越之中;一如藝術,只存於禁忌的顛覆與越界的流亡之中。莫迪初識珍時為她作畫,但卻在眼睛上留白,告知來日相識相知了再補上眼珠子。(希望導演沒有在指涉珍「有眼無珠」,才會選擇和一個身無分文的畫家莫迪在一起)。這個伏筆,為莫迪後來的傑作留下發展線索。莫迪背負著猶太人的異教原罪,得不到珍家人的諒解與接納,但家人的反對,反而更加堅定珍對莫迪的愛。最後莫迪也感受到這股愛的力量,答應和畢卡索比賽。只是他自信可以贏得比賽獎金5000法郎,但卻在酒店裡大聲透露這個訊息,為自己招來殺生之禍。幾個酒客誤以為他是個凱子,於是殺人劫財,把莫迪打成重傷,送到醫院時,已經奄奄一息。電影裡演出珍對莫迪最後的深情眷戀,當莫迪從口袋裡拿出那張遲來的結婚證書時,雖然情節上有些濫情,但仍是感人肺腑,賺人眼淚。莫迪走後隔天,珍也隨之而去。愛上一位藝術家,原本就是一件無可救藥的悲劇。看到珍跳樓隨莫迪利亞尼而去,仍然很震撼,真愛原是不顧生死的,叫人嘆息。
走出電影院,已是午夜,西門町街頭的人群散了。但仍有一些戀人,在熄了燈的街角徘徊。我的情緒仍然還停留在莫迪最後的那張畫裡,珍那對深邃湛藍眼睛,依然對著我凝視,照見那流逝的青春歲月,起落的人生際遇與千瘡百孔的愛情。
街頭戀人,轉入暗巷,我回過神來,想起了電影裡的三個畫家,一番思量:
但覺對莫迪利亞尼的同情多了一分,對畢卡索的尊敬少了一份,對雷諾瓦的好感則蕩然無存。(莊坤良 2007/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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